这事儿得从一条纹身说起。
一条纹在手腕内侧的,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的字:“把军装穿成我们的婚戒。”
外人瞅着可能觉得是句文艺的俏皮话,但对庞洪雨来说,这行字,比骨头还重。
这枚“婚戒”的另一半,叫郑益龙,她的丈夫,一个为了救人把自己永远留在了冰冷江水里的军人。
丈夫追悼会那天,哀乐震天响,领导念悼词,她一句也没听进去。
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那床叠得跟砖头似的军被。
她脑子里嗡嗡响,全是新婚那晚,老郑抱着被子献宝似的跟她说笑:“以后吵架了,我就抱着它睡。”
这话,当年听着是蜜,现在听着,是刀。
家里人劝她,往前看,找个好人嫁了,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太苦了。
她嘴上应着,心里却跟明镜似的。
往前看?
怎么看?
闭上眼就是老郑的脸。
她得找个事儿干,一个能把天捅个窟窿的悲伤给堵上的事儿。
于是,她干了件让所有人下巴都掉了的事。
揣着心理学硕士的文凭,跑去征兵办要当兵。
那年她31,征兵办的同志客客气气地劝退,说大姐,您这年龄,超了四年了,真不行。
她没吵没闹,从包里掏出那本红得烫手的烈士证,往桌上一放,话说得不大声,但整个办公室都静了:“我老公把命给了这身军装,我得替他穿回来。”
有些规矩是死的,但人心是活的。
她被破格入伍了。
你以为这是“烈士遗孀”的优待?
进了新兵连,才知道,这才是还债的开始。
一群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,生龙活虎,她一个31岁的“高龄新兵”夹在中间,画风要多诡异有多诡异。
每天四点爬起来跑操,膝盖跑到积水,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,晚上疼得睡不着,就跪在床上背条令。
这哪是当兵,这是玩命。
三个月,她愣是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了。
下连队,她被分去了武警医院心理科。
专业对口,也像是命中注定。
她本以为这就是一份安稳工作,直到她自己动手做了个全员心理问卷。
数据触目惊心,超过三成的兵有失眠问题,不少人承认自己偷偷哭过。
这些在训练场上吼声震天的汉子,心里原来都这么潮湿。
她的第一堂心理辅导课,没讲大道理,就让大家闭上眼,想个最舒服的画面。
结果,一半的人脑子里是妈,另一半想的是退伍回家。
带队的干部脸都黑了,觉得丢人。
她倒乐了,说:“想家不丢人,是个人都会想家。不想家的那是石头,咱部队可不要石头疙瘩。”
一句话,说得底下好几个兵当场就抹起了眼泪。
她知道,这些兵缺的不是思想教育,是理解。
她搞了个《战地安心手册》,巴掌大,正好塞作训服口袋里。
扉页上印着郑益龙的照片,配文:别怕,有人替你活成了光。
这玩意儿,后来成了很多兵的“护身符”。
现在,咱再回头掰扯那个“少校警衔”。
是不是觉得没那么刺眼了?
这军衔,不是靠牺牲换来的同情票,而是对她专业能力的硬核认证。
在今天的军队里,心理战场的硝烟味儿,一点不比实弹演习淡。
一个能精准拆掉士兵心里“炸弹”的专家,其价值,不亚于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。
庞洪雨,恰好就是这么个人。
她有理论知识,更有切肤之痛,她讲的话,兵都信,因为她自己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。
2020年,武汉。
她在火神山医院带着心理突击队,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,在病房里带着大家跳操。
隔着起了雾的护目镜,她冲着一群哭成一片的病人和护士喊:“哭!哭完,咱就活!”
她儿子有时候会问她,爸爸到底去哪了。
每年3月1日,她会带着儿子去丈夫牺牲的江边,放一个漂流瓶,里面塞着一张小纸条,上面是儿子歪歪扭扭的字迹,写着:爸爸,妈妈今天又救了几个叔叔。
这就是她的过人之处。
她没让丈夫的牺牲变成一个悲情的句号,而是把它变成了一个冒号,后面续写了一个更长的故事。
所以,别再纠结那个少校军衔了。
对她来说,那不是荣誉,是个岗位,是个能让她继续“守着”老郑的战位。
就像她手腕上那行字,那不是纹身,是一副她自己给自己戴上的,永远不会摘下的镣铐,也是勋章。